2022级汉语言文学2班 席凡杰

他慌乱地在麦田里跑，时不时回头吠上几口，然后拖着已经发炎化脓的前腿翻过地梁，重心不稳又径自摔上几个跟头，眼看着要被那骑摩托车的人拿网兜住，急忙转身往村里跑去。他很清楚，这骑摩托车的只要在村里就会打开播放着“收羊收狗”的喇叭，然后收起网兜。只要跑进村里，可能还会摆脱被抓走端上餐桌的命运，他心里想着，便跑向那些在村口聚堆下棋，讨论农收的老头们。

兴许是他叫声太过尖锐，村里涌出了一片狗叫的浪潮，那些没被拴着的狗都揭竿而起，全都扑向了他和身后外来者的摩托车。他很害怕，漫无目的地开始了乱窜，“啊呜啊呜”，紧张得浑身颤抖，连句求饶的话都喊不出口了，急忙窝到那个卷着旱烟的人脚底下。那个骑摩托车的也抵不过狗势，慌忙逃窜，村里人也出来吆喝着自家狗，于是狗吠声，摩托车发动机声，人喊声，小孩受惊的哭喊声……一浪盖过一浪掀起了路上的灰土，也让这个忙着卷旱烟的老人慌忙收起铺在地上的烟丝烟叶，顺带着也抱走了蜷缩成一团的他。

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不会再让他流浪了，但这一定是他万分祈祷后的奖励。老人把他带回了家，一个比外面村子冷清的小洋房。老人不说话，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安静的蜷缩，似乎是在考虑他的去处。

但不速之客还是来得按时，看到来人他颤抖地更厉害，“昂呜......”发出低沉的吼叫躲到了老人脚旁。

“双林啊，刚刚进咱们村的那条黑的土狗是不是被你抱回来了，赶紧还给人家主人，人家主人刚刚可被村里的狗追了好一会儿，你可倒好，直接给抱回家了”他听着这个带着官势的中年人的批评，那后面的狗贩子恶狠狠地盯着老人——刘双林，时不时的再看向脚底的他。

“哼，怎么你也开始睁眼说瞎话，谁都看的出来这人是个狗贩子，你这是为了啥啊”双林慢悠悠地说，顺便点起一杆旱烟，吞云吐雾了起来

那狗贩子眼神愈发凶横，竟直接上手抓向窝在双林老头旁的他，嘴里叫嚷着“你个臭老头，看你家里也不像差钱的主儿，还需要这条黑土狗？这狗今天我还就抓定了！村长，你拦住这老头，到时候请你吃狗肉火锅，不然我闹到乡政府，你家那条咬了我的破狗还有你这乌纱帽都别想要了！！”

兴许是命运，兴许是双林对他的怜悯，或者是双林一瞬间的明悟，他拦住了狗贩和村长：“你开口，这条狗我收了，你也别为难谁了”

“名字就叫二虎，随我姓”，双林嚷道

“你！！好啊，想买这狗，两千块钱，要不然没门！！”

于是狗贩得到了比饭店里高出几倍的钱，眼睛都泛出金光，又拉着村长准备索要被咬伤的损失费。

“名字就叫二虎了，随我姓。”这是他听清楚的最具有善意的话了。按理说是不会有人跟那些骑着摩托车到处喊着“收羊收狗”来为饭店供应的小贩抢狗的，何况还是只被遗弃的浑身消瘦，跑起来一撅一拐的黑土狗，但这个奇怪的老头就这样做了。

二虎有了名字，总算是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家了，仅仅有他和他的主人双林。二虎挺满足的，这个主子对他可好，他那化脓的腿也被治好了，吃的也比原来的好。他最喜欢的就是窝在老双林旁边摇着尾巴，听着村里人对老双林的玩笑话，还给老双林叼过烟杆。有灵性的夸奖让他感到非常的满足，而且这村里的那些替他赶过狗贩的狗子们也与他熟悉。

二虎被双林养得很壮实，一身黑毛透着光亮，体型修长。不少人登门打算喊上双林去斗狗，所谓斗狗，也就是比狗的速度，追逐野兔，然后争抢，直到带回给主人。斗狗很惨烈，基本上像二虎这样的狗一定会遍体鳞伤，但是会有奖金，而且还非常丰厚。老双林没有同意，二虎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地赶一伙人离开，也大声狂吠，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。

没有一条狗不喜欢追逐猎物的感觉，就像一种野性的释放。二虎也拒绝不了，他会在老双林骑着小电驴赶集时跑在前面，他会追逐着村里的小宠物狗以供玩乐。二虎享受着奋力奔跑的感觉和呼啸而过的风声，那是一种骨子里的对自由的向往，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狗的野性。老双林会在门口的躺椅上抽着旱烟慢悠悠地晃着，面带慈祥的看着他的“犬”.......

二虎很愧疚，因为他让老双林的儿女连同孙子都很少回家，虽然他们本来回来的次数就很少。上次他们回来，老双林乐呵呵地笑了好几天，他也感到兴奋，绕着主人的孙儿猛地摇尾巴，用舌头舔着那个小手，但他不明白那个小不点为什么发出了比他声音还大的嚎哭声，而后被双林的儿媳用扫帚追赶，二虎满脸的委屈，躲到双林身后，边蹭边发出嗷呜嗷呜声以示抱歉。二虎喜提一条链子，郁闷地趴在临时搭的狗窝里。他看着那银晃晃的链子，不由得对一切没了兴致，对着天上的鸟叫着，看着房间里的灯，又听着老双林和孙子唱着的儿歌，他把头埋的更深了。结果他们过了几天就走了，只留下落寞的老头，老双林没有再拴着他，二虎看着这个落寞的老头，重归自由的兴奋也没了，就坐在老头身旁，听着老头唱着的不知名的戏曲。那天老头给他说了很多，他什么也没记住，只是觉得老人的可怜。

像每个留守的老人一样，老双林也喜欢在那地头的小路上走，二虎就跟在旁边，扒拉扒拉松土，又在麦地里打滚儿。不知不觉地竟跑到了别人斗狗的场子里。

眼前蹦过一只黑色的野兔，而后便是一群狗蜂拥而至，二虎被惊到了，但他快速地回过神来，和那些猎狗一起追逐着野兔。他第一次遇到这么狡猾的小东西，眼看着马上就能咬到了却突然一个回马枪，从他的腋下钻过去，又或者来虚晃一枪，差点让自己扑空；他第一次和那些被训练的狗追逐，那种奇怪的胜负欲不允许他落后，舌头已经吐出来，嘴巴张得很大，哈赤哈赤地呼吸，眼睛盯着那个惊慌的野兔，这是对他身体极限的超越。身旁的那几只兄弟已经发出低吼，后面的那一片“狗浪”汹涌而至。这是一种对于自由极大的尊重，用奔跑的风声来祭奠以往那好似囚禁般的生活。他就像本该就属于这片田野一样。

他咬住了那只野兔，那个挣扎的小东西是他的战利品，二虎脑子里涌起一阵激动，但还没结束，他明白该把这意外所获交给那个抽着旱烟的老双林，啊！老双林在哪？他急忙地往回跑，冲向了狗群，这是刚刚老头慢悠悠走着的地方。而他忘了这是在狗堆里，和一群眼里只有猎物的狗，他不是戏曲里的霸王，抵不过那些凶猛的野兽。二虎拼力地挣扎，腿上已经被咬得生疼，嘴里也就剩下了兔毛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血液，撕咬着，低吼着，那些不参战的小狗在一旁狂吠。他拖着一副残躯，逃离了，心里就剩下了老头，他昂起沾满土的脸，被风吹着生疼。但他终于找到了老头，老双林已经向他跑过来了，全然不顾那些斗狗人的阻拦：“这老头扑向狗堆里是要出人命的啊！”

幸运永远笼罩着全然不顾危险，眼里是对生命悲悯的老头和还想再奔跑的二虎。老双林抱着他，眼里是怜悯，是疼爱，也是自责。二虎明白了什么，低声呜咽着舔了舔老双林的带着颤抖的手，把头埋进老人怀里。在这个残忍的斗狗场里，死了三条狗，最后还是那些人们确定了一条莫须有的“冠军犬”，那死了狗的人也是一口唾沫，满脸不屑地喊着“今个也算是晦气，我们几个请大家吃狗肉，各位别急着走哈”，引起一阵欢呼。而老双林费力地抱着二虎，晃荡着回了家。

老头给二虎洗了澡，找来个兽医专门给二虎包扎了一番，而后又和往常一样相依为伴，二虎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像个犯错的孩子，变得愈发的懂事。这老双林仍像往常一样抽着旱烟，只是外出遛弯时会给二虎带上那条链子。

二虎终究变成了一只平常的土狗，村里人总会喊着老双林一通寒叙，末了不忘说起二虎，“这土狗真听话，你把链子都松了，就这也不乱跑。”也就是这老头，笑着向别人纠正：“二虎是条犬，不过是更有人情味了点。”